第二十七章 入鄉隨俗（五）

入冬以後，雪就鋪天蓋地的下起來。

雖然在北京的時候戚濛也見過不少次下雪，但從來沒有能好好欣賞一番的機會。

她坐在落地窗前，屋內是二十四度恆溫的地暖，她穿著薄如蟬翼的真絲睡衣，屋外是銀裝素裹的小院子，雪地上零星還有幾個野貓留下的小腳印。

這樣的冬天，戚濛太喜歡了。

她盤算著，等飄飄放寒假，他們可以去附近的雪鄉玩玩，讓飄飄好好感受下北國的自然風光。

可在那之前，她必須還要過上一道關卡——家長會。

這是第一次見老師，戚濛對自己的渤州話沒把握，再三商議還是決定派申嶼陽代表參加。

在此之前，飄飄每一次幼兒園家長會都是戚濛去的，申嶼陽都不敢想自己能有時間參加孩子的家長會。對此他心生嚮往，想好好體驗一下角色轉換。

請假很順利，領導一句話的事，甚至都沒動用請假條。

走到班級門口，申嶼陽跟負責的同學報名簽到，一聽說是「申飄飄」的爸爸，周圍好幾個同學都圍過來，討論起來。

等入座，同桌的女家長已經坐好，二人點頭打了個招呼，就百無聊賴的各自玩起手機來。

過不一會，那女家長主動搭訕，「您是申飄飄的爸爸？」

「對對，您是李瀟然的媽媽吧？在家總聽我女兒說瀟然是她的好朋友，對她很是照顧。」申嶼陽友好的對話。

卻不想換來女家長一臉疑惑，如實說，「申飄飄真這麼說？我、我本來還想替我兒子向您道歉來著。」

申嶼陽不知道這是哪的話，「什麼道歉？」

「原來您還還不知道這件事？」女家長繼續說，「上周，我被老師找家長，說我們家李瀟然跟幾個男孩子一起捉弄你女兒，好像是起外號。對不起，小男孩就是調皮，他這個年紀也是非不分的，別人胡鬧，他就跟著湊熱鬧。回家我和他爸教訓他了。」

申嶼陽表面裝作沒事，大方的說，「嗨，沒事，小孩之間取個外號而已，不算什麼。我小時候還叫大頭呢。」

本來今天來女家長都覺得不知道怎麼面對申飄飄家長，但申嶼陽如此豁達隨和，總算是讓她放下心來。她說，「你人真好，沒想到這麼好相處。看你女兒，我還以為……」

申嶼陽有所警覺的問，「我女兒怎麼了？」

「我這麼說你別不樂意哈，我也是替孩子著急。申飄飄好像在學校人緣不太好，總說自己是北京人，無論是同學還是老師她經常挑毛病。好像是挺不好相處的。」

「不可能，我們飄飄特別懂事。你是不是搞錯了？飄飄說同學們都喜歡她，請她吃冰激凌還幫她扎辮子。」

女家長不再言語，但申嶼陽卻心裡像被壓了塊大石頭。

就在這時成績單發下來，對申嶼陽又是雙重打擊。

比倒數第一更雪上加霜的是，連倒數第二都是語文九十三分，數學九十六分。飄飄兩科成績相加才勉強過百。

申嶼陽的臉上頓覺火燒，他和戚濛都是重點大學畢業，沒道理飄飄會輸在起跑線上。

那些簡單到寫數字和識字天王土田，飄飄沒理由跟不上啊。

然而殘酷的事實就是如此。

從來沒出過前三名的申嶼陽，對這張成績單簡直難以置信。回家給戚濛看後，同樣也是目瞪口呆。

「你天天是怎麼管孩子的？」申嶼陽有些遷怒於戚濛，「她作業你看不出來不會嗎？」

戚濛一頭霧水，「她沒有作業啊。」

「上學沒有家庭作業？」

「沒有啊，在北京的時候就沒有，現在不是提倡減負，素質教育嗎？」

二人對不上號，就把飄飄叫過來。此時的飄飄還在看著喜歡的動畫片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，高高興興的跑來。

戚濛沒提成績的事，「飄飄，告訴媽媽，你們上學平時有留作業嗎？」

飄飄低著頭，小聲說，「沒有作業。」

戚濛看了一眼申嶼陽，申嶼陽假裝說，「那你們老師怎麼說每天都留作業？」

飄飄見騙不過去，才說，「有作業。」

「那你回家不寫，都是什麼時候完成的？」

「第二天上學，我偷偷照書上抄一遍就交上去了。」

兩口子恍然大悟，他們沒想到飄飄居然會為這件事說謊，而且還一騙就是整個學期。但比起此事，讓申嶼陽更捏一把汗的是，她是不是對自己在學校的處境也說了謊。

他抱起飄飄，讓自己盡量顯得和顏悅色，問，「飄飄，你和同學們的關係真的好嗎？」

「爸爸什麼是關係？」

「就是你的同學們，真的都和你是好朋友嗎？是像你說的，她們給你扎辮子，還給你吃冰淇淋嗎？」

飄飄這時已經哭了，申嶼陽看著好心疼，可他還是想知道，問她，「你是不是都不喜歡他們？還是因為他們不喜歡你？」

飄飄沒有回答，戚濛疑惑的又問她，「可你上次回家頭髮和上學時扎的辮子不一樣，如果不是女同學和你一起玩遊戲，你怎麼會……」

「是他們搶走了我的皮筋，還揪住我的頭髮，嗚嗚嗚，我怕你們擔心，就自己梳上了。」

申嶼陽意識到問題的而嚴重性，難道飄飄遭受了校園暴力？

但細細聊去，好在都只停留在表面，不至於到暴力的程度，但飄飄在學校人緣不好，卻屬實。

這邊申嶼陽和戚濛循序漸進的跟她講要如何與同學們相處，可飄飄的問題太多了。

她說，「他們說話我聽不懂，我每次說話他們還都笑話我，都學我說話。」

一會又說，「上課老師講天安門，我說我每次去佳麗阿姨家都會路過。他們就說我吹牛。」

想了想還說，「舞蹈課我想選學芭蕾舞，他們也沒有。」

最後撇撇嘴，「還有上課也是，他們什麼都會，說是上幼兒園的時候都學過了，笑我笨。」

申嶼陽和戚濛一夜沒合眼，他們不知道自己一時的決定，竟會給飄飄帶來如此多的困擾。飄飄從來沒有把自己的難處說出來，為了怕他們擔心，選擇默默承受。

這些對家長來說是致命的。

難怪飄飄總是問「我們什麼時候回北京」，原來她比找工作四處碰壁的申嶼陽更想逃避，比人情不通的戚濛更想離開。

就像她自己說的，她的家在北京，那裡才是她的故土難離。

可讓申嶼陽詫異的是，都說最好的教育在首都，怎麼回到一個三線小城市還能跟不上教學進度呢？

思前想後，即使已經晚上十點多了，申嶼陽為了弄清楚事情原委，還是撥通了李瀟然媽媽的電話。

「喂，您好，請問是李瀟然的媽媽嗎？您好您好，我是申飄飄爸爸，白天的時候我們家長會見過面的。」

「你好飄飄爸爸，請問是有什麼事嗎？」

「回家我問過飄飄了，確實像您說的，她……好像有點融入不進去同學們。謝謝您提醒，如果不是您告訴我，我和她媽媽還真發現不了孩子竟然在學校處境是這樣的。」

「沒事沒事，就是剛從北京回來，不適應渤州的人際關係，趁放假，你們好好幫她習慣習慣，平時多關注孩子的情緒。」

「我們會的。另外還有件事想麻煩問問您。這事挺奇怪的，按理說小學一年級，我看書本上的內容都特別簡單，怎麼飄飄說她跟不上？」

「我覺得可能是這樣的，咱們渤州的孩子，在幼兒園大班的時候就全都把小學課程學過一遍。解放路小學還是市重點，老師默認孩子們都已經會了，在課上基礎的就三兩句話帶過，所以不僅講的快，而且還有拔高。」

申嶼陽這才明白，飄飄成績墊底的原因。

在北京的幼兒園，每天就講求如何樹立孩子的自信心、獨立性等，會帶著他們去春遊，實地做社會活動，在邏輯思維上下了很大的功夫。但小學的知識，特別是應試教育卻沒有過多涉及。

之前申嶼陽看周圍沒有戶口的同事總是犯愁，孩子在北京讀完初中後，回老家繼續讀高中根本適應不了。哪怕就算是有居住證的，讀完高三隻回戶籍所在地高考，都會是死路一條。原來那些看似相似的教材之下，其中的玄機竟會這麼多。

這也是為什麼很多北上廣深的孩子能脫口而出流利的英語，卻在考試中英語分數不佳的原因。

當初他們之所以選擇回到渤州，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飄飄的學習，但如今學是上了，成績卻如此的不盡如人意。

他們把這個寒假視為奮起直追的機會，傾盡全力幫助飄飄戰勝困難。

只是學習中的漏洞可以彌補，心靈的創傷怎麼辦？

申嶼陽為了緩解飄飄思念北京的心情，問她，「不然寒假的時候，我們回北京看看？上次看閱兵式，飄飄不是想再看看天安門嗎？」

「真的？我們能回北京了？那去了還會再回來渤州嗎？」飄飄期待的問。

申嶼陽為難的說，「我們可以去一周，把飄飄喜歡的地方和喜歡的飯店都再去一遍，但還是要回來的，我們現在的家在渤州，我們要回家對不對？」

飄飄一下子所有的高興勁都沒了，沮喪地說，「那就不去了吧，我怕去了之後就更不想回來了。爸爸，你幫幫我忘掉北京吧。」